第38章
凤凰落地不如鸡 by 春虫噤
2024-5-20 19:56
◎两手空空……◎
钟芫确实病了。
淋了大雨又一夜没睡,她能撑到现在只不过因为天生意志力比较强罢了。且她又是那种即便病了面上也很难让人发现的人,所以一路上除了钟涣也没人觉察她有什么不对。
偶尔那几个都尉郎还会来找钟芫商议下前进的路线。
钟涣其实也拿不准,他悄悄看了阿姊好几眼,她看起来与平时无异,眉目淡然,神色镇定,只是脸上泛着淡淡的红。
“阿姊,你还好吗?”
少年的询问让钟芫从恍惚中惊醒,她抬眸看了眼钟涣。
钟涣眉宇间与她有四五分相似,若是没算错,他今岁不过十七,还是少年郎啊。
“我没事,你休息会吧。”
姜太妃年纪大了,受了惊吓,实在受不得路途颠簸,此时正伏在车厢内的小几上睡着,隐隐还有几声轻鼾传来。
钟涣摇了摇头,没有搭话。
因为担心后方会有追兵,所以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停歇,将士们其实已经疲惫不堪,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撑了半日后才做休整。
队伍停在一处山脚下,韩都尉说翻过这座山就到了易县,到时候可以先留一队人马随他们留在此处安歇,剩下的大部队去追陛下。
韩都尉虽然没说,但是钟芫知道。
带着她们几人太影响行军速度了。
凡是为将为官的,大都想某个锦绣前程。
有钟涣和戚家人在,这救下太妃娘娘的功劳左右是轮不到他们头上,尤其是现下还丢了皇城,若是现在快马加鞭赶去陛下那边,多剿几个匪寇头目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。
钟芫微微叹息,她想劝他们继续护送姜太妃,但转念一想,或许箫成玉那边更需要这些人马,便也没有开口。
此时几个侍卫正在架起篝火。
他们是匆忙出城,所以携带物品不多,几个侍卫在空地上架起了锅,却只能烧些热水暖胃,除了日常行军所带的干粮,他们身上什么也有没有,再说荒山野岭的,他们就是有银两也花不出去。
钟芫接过侍卫递来的水壶,然后看了眼不远处被戚家护卫伺候着用膳的姜太妃。
“几位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,但是你们需要先把这些人的指挥权交给钟涣。”
钟芫此话一出,坐在一旁的少年也愣了下。
前方时局不明,钟芫也不打算把真正的情况告诉这几个都尉。
“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几位大人着想,陛下走时,魏都可是留了半数兵马,可还是这么快让人攻破,更别说眼下皇宫内……”
钟芫说着目光扫了眼钟涣,少年在须臾的惊讶后,已经镇定起来。
“你们是保护魏宫的玄衣卫将领,按理说魏宫在你们在,魏宫亡你们亡……可眼下魏宫沦陷,诸位大人却完好无损,若是到了陛下那里,恐怕不会太好交代。”
甚至直接斩了也不是没可能。
随着女子声音略显沙哑,但是却一字一句条理分明。
“所以诸位大人,”
女子眉目温雅,天生便有种让人放松戒备的亲近感。
“你们也都知道,指挥皇宫玄衣卫的御令其中一块在我手里,不若这样,这皇城沦陷的罪责的我担下,保护太妃娘娘的功劳也可以归于诸位,但前提是,你们得把军令交给我弟弟。”
钟芫的话非常直接,这几人心中所介意之事几乎都被她说中,但是偏偏她又是个柔弱的女子,加之那般温浅的嗓音。
就仿佛真的在他们考虑似得。
虽然韩都尉几人也不会这么蠢。
“卑职还是不大明白,还望芫姑姑说得更透彻些……”
女子闻言却将目光转向了钟涣,“说来也不怕几位大人笑话,钟涣是我弟弟,更是我们钟家唯一的香火,我也只是想让他在陛下身前某个前程……”
正在喝水的钟涣突然呛了下。
他虽然还不明白原因,但大致也猜到阿姊不太放心这些人,所以想要把人家的军令骗来。
不过,这些人应当不会这么傻吧。
而几个都尉看了眼,脸上确实有几分不放心,见钟芫直接,韩都尉也直接道。
“……恕卑职冒犯,芫姑姑真的愿意担下破城之责?”
刚刚缓过来的钟涣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。
其实这几人也不是愚钝,只是在他们眼里,这个芫姑姑的身份太特殊了。不仅得陛下和太妃娘娘宠信,还有九都统和寻都统护着,这皇宫沦陷的罪责,在他们头上八成要死,但若是在芫姑姑头上,搞不好只剩活罪罢了。
“既然大人这么问,想来也知道这罪责我担的下,以此换我弟弟一个前途,我并不觉得亏。”
韩都尉闻言却只是颔首笑笑,南魏承平日子已久,像这种四五万的叛军,在多数将军看来,恐怕都是送来的战功,只是这战事在皇城脚边,那些镇守边远的将军们吃不到罢了。
想着几人又扫了眼单薄瘦弱的少年,心道难怪当姐姐的要这般冒险也要他们帮衬,就这单薄身子,骑马都难,还打什么仗?
罢了罢了——
“那芫姑姑放心,有我等在,必然会护钟小公子周全。”
说着,几人把军令扔出,但韩都尉还是补充道,“眼下我等从芫姑姑之命将军令交于钟小公子手中,但到了陛下面前会不会被收回,我等便做不了主了。”
钟芫闻言浅笑。
“这个自然。”
商议结束,几个都尉便去巡视队伍。
钟涣也不大自在的朝钟芫身边的凑了凑,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,却见女子额间已经一层细密的薄汗。
“阿姊?”
钟芫摆了摆手,她把都尉们交予的令牌交予钟涣手中。
“我接下来会把我知道的都告知你,你仔细听着——”
女子的语气不容辩解,钟涣便乖乖的点了下头。
此时正当午中,料峭的春寒被直晒而来的暖阳驱散,林中鸟鸣不止,隐约还夹在着几个侍卫哼曲的声音。
“……之所以让你拿着军令,便是怕万一他们待会在前面会首先遇到严玉,要知道朝中官员互相之间难说往来,更何况这些人从前也大多是十六卫统军属下……所以情况复杂,我亦不知前面境况如何,只是想尽可能的多谋些胜算罢了。”
昨日的大雨后,天地如新,女子的声音很浅,细细碎碎仿佛被微风吹散的落叶一般。
“……待会修整好后,你就带人直接出发,至于我与太妃娘娘,就由之前那几个戚家护卫保护便是。”
“毕竟眼下这个时候,我与太妃身边的人少些,反而不用一引人注目。”
女子眉间微蹙,似是蓄着难以排解的忧虑,钟涣听完安排,却突然又突兀地开口问道。
“阿姊你,很担心陛下?”
钟芫被问得怔了怔,她抬眸看了眼自己这异母的同胞弟弟。
“怎么,你不担心?”
钟涣点了点头,“身为臣子,我自然是担心的。”
但是他再忧心,还是会优先衡量自己的得失,就像方才那几个都尉郎。
但是他总觉得,以阿姊的性子,她做的好像有些过了,甚至于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。
“万一陛下不知你用心真的则罚你该如何?”
“若是万一陛下战败,你又如何,现在阿姊主动搅入局中,可有想好自己的退路?”
钟芫却只淡淡笑了笑。
“涣儿,陛下是不会输的。”
女子的声音很轻柔却也很坚定,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羁绊和信念使她这般确信着。
钟涣第一次听阿姊这般唤他,他却觉得有些无力,他想继续劝说什么,却见钟芫突然站了起来。
她的脸色有些苍白,但脸上的笑意却舒朗又温柔。
“阿姊信你,才把这些人交给你,别让阿姊失望。”
女子说罢,便走到姜太妃身边,几个戚氏家臣听到钟芫的安排,抬眸往钟涣这边看了眼,见他点头,便也恭敬的抱了抱拳。
因为想掩盖两拨人马分开的形迹,钟芫与姜太妃提前出发了,戚家的那几个护卫很谨慎的收起身上有关戚氏的所有标识。
几人乔装一番,便在易县暂时落了脚。
而时至今日,钟芫能做的也都做了,剩下的便再不由她控制,
而自从易县后她便彻底的病倒了,姜太妃就仿佛幼时那般照顾她,戚家那几个护卫也不知哪来的本事,不仅布置了宅院,还能时不时的送些消息来。
刚开始传来的消息,他们甚至不敢在姜太妃面前说。
陛下中了埋伏,身负重伤,军心涣散,被叛军击败后溃退了数里。
原定前来支援的队伍行径路线被打乱,只得临时改变布防,由之前的进攻转为防守。
再说魏都那边,箫靖挟持了戚家家主,要江州那边出十万两黄金来赎人,而戚氏那边几乎没有犹豫便照做了。
谁想就在这批银两到达魏都的时候,皇城外的战局却突然出了变化。
原本都入了祖祠埋入陵寝的先太子,居然突然活了过来,不仅如此,还亲率了陛下手中的军队,在短短七日内便剿灭了渭河叛军。
二殿下甚至还亲手斩了敌将首级,差人送去了箫靖面前。
钟芫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。
那个温雅仁厚的箫怀执?
好在后来又听戚家的护卫说,那其实是郑将军所为,不过二殿下的出现后,确实振奋了军心,连魏都那边的朝臣都敢于与箫靖当庭对峙叫骂。
与此同时,陛下也从鬼门关走了回来,兄弟二人似乎已然尽释前嫌,陛下亲封了二殿下为临安王,赐封邑府邸,顺道还给指了一道婚事。
屋外日光愈发的晒人,钟芫倚着窗台掐指一算,也就一月两旬而已,只这么些时间没注意,外面的一切已然是天翻地覆。
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。
看来箫怀执还是跑掉了,钟芫想起尹行,微微蹙了下眉,而后又很快舒展开来。
“还好那会没杀……”
钟芫在易县待的这些日子,渐渐也习惯了这种闲适淡然的日子,每日她都会起早起去镇上的早市采买。
褪下宫服,换上寻常女子的布衣裙褥,倒也有几分恬淡安逸。
五更天,外面的还暗。
钟芫本想着拎条鱼回来给姜太妃补补身体,但是今日她偏偏非常之倒霉。
回去的路上遇到两个妇人撕打,她一时不慎竟被波及,不仅摔入了水塘,连手里的鱼也没了。
两个妇人见惹出了乱子,吓得惶惶逃走,钟芫还得自己游上岸来。
旁边的老叟见她可怜,从家里递了条干净的巾布让她擦脸,钟芫道了声谢,却没有接。
回去的路上,钟芫遭了不少侧目,不过她却全然无视处之泰然。
快到宅院的时候,钟芫找了僻静处整理下自己的衣襟,正在她想走出的时候,却骤然听到一个熟悉而又冷峻的声音。
“——就是这里吗?”
方才整理衣摆的时候,钟芫发现那系鱼的草绳居然还粘在身上,只是那鱼没了,草绳也断成了两截。
钟芫看着手里那截枯草,又抬眸望向居所。
只见两列肃整威严侍卫已将宅院围个团实,竹制的门栏外,是两个容貌相似又极致俊逸的男人。
两人衣着并不雍贵,但只是负手站在,那凌然气度已是让人退避三舍。
正是芳菲时节,宅院中桃枝摇曳,那飞花似雨,淅淅沥沥地落在两人身侧,钟芫遥遥望着似在低语的两人,只觉得兄友弟恭一派祥和,竟是连半分往日宿怨也不得窥见。
钟芫堪堪笑了下,然后垂眸看了眼此时的自己。
满身落魄,狼狈不堪。
倒是像极了戏文里机关算尽最后却不得善终的卑鄙恶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