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
凤凰落地不如鸡 by 春虫噤
2024-5-20 19:56
◎说到做到◎
“我还以为芫姑姑就忍心我们趴在房顶一直淋着……”
其中一个个子矮些的少年,刚出现便快步躲到屋檐下,少年脸上嬉笑,看到箫怀执也只是稍微颔首算是行礼。
而少年的身后,其他几人并未动作。
“徐叟前日传信说钟娘子准备走了,但是我看娘子似乎并没有做好准备。”
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,他缓步走进房间,并未褪下蓑衣,只是摘下了斗笠,然后单膝跪在箫怀执身前。
“卑职给殿下请安。”
男人眉下有道细浅的刀疤,箫怀执心中已经不能用惊诧形容,他看着钟芫,女子身形纤细柔弱,可神情却十分淡然。
箫怀执努力压下心中的各种猜测,然后抬眸看向身前的侍卫。
“或许你可以好好解释下。”
说着他缓缓喊出跪着的侍卫的名字。
“——尹行。”
跪着的男人闻言却突然露出几分迷惑,他看了眼身边的女子,然后小心的看了眼箫怀执。
“这……当初设计救出殿下的事,钟娘子不曾与殿下说过吗?”
钟芫脸上笑意清浅,倒是那站在屋檐下的少年接话道。
“说什么?反正你手上的暗卫都死得差不多了,别说是二殿下,就是你自己这条命也是芫姑姑好心才留下的,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?”
两人简单的交谈,却让箫怀执心中愈加震撼,他突然转眸看向钟芫。
女子微微垂眸,似乎在看屋檐下的积水。
“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。”
女子似是想通了什么,转身却与箫怀执的目光对上。
钟芫面带微笑,她看着男人微微晃动的眼眸,“总之,无论殿下在如何猜测,都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
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?”箫怀执声音略显沉闷。
“大约……”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,“是觉得我手眼通天,深不可测?”
此话一出,院中的另外几人也跟着轻笑出声。
“不怪殿下,这个小娘子惯会装模作样……”跪着的尹行皱了下眉,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懊恼。
箫怀执没有接话,他垂眸看了眼还在跪着的尹行。
“够了,你先起吧。”
钟芫看了眼天色,然后向前走了几步。
庭院的低洼处已经满是积水,大雨如雾,仿佛将他们与外面的世间隔绝。
“皇城的守卫,其实分两批人,一批是明面上的,即寻都统手下的八千玄衣锦卫,”女子说着微微停顿,“另外的则是皇城内务处及其下全部內监宫人,魏宫里这些人现在大约是三千左右。”
说话间女子缓缓抬手伸入雨帘。
箫怀执静静的望着,天色阴沉,男人的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清冷。
“今天是个极好的日子,”
虽然不太适合行军。
“玄衣卫会按例减少巡视的次数,原来每三刻一次的巡查会改至半个时辰,虽然一部分人马被调去了皇城外,但巡查的人员并却不会缩减,只是部分驻守会减少。”
“而我已劝说太妃娘娘在太和殿为陛下祈福,今儿一整日,荣华殿和太岁宫的大部分宫人都会忙于此事。”
“所以按理说,只要你们像往常一样,或者稍微多一些谨慎,便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把殿下带出皇宫。”
钟芫说罢,目光却转向了尹行。
“我想徐监视已经把我们一直用的那处密道告知你了,不过,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,不要试图耍什么手段。”
女子眼中的警告让尹行怔了怔,他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也在女子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诡谧低沉。
钟芫这话并没有避讳箫怀执,但男人的目光却十分平静,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。
“那你呢?”
箫怀执看着钟芫,又开口道。
“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走?”
这询问让钟芫身后的少年也疑惑了起来,他正在戴斗笠的手上一顿。
“这是什么意思,芫姑姑不随我们一起?”
钟芫却下意识按了下袖中的令牌,然后笑道。
“我的话随时都能走,你们先把殿下带出去,我把剩下的事安排好就来,毕竟因为上次宫变时,还有一些东西没安置好。”
少年听到钟芫的话疑惑了下,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拍了下后脑。
“你芫姑姑说什么,你听便是了,反正都是对大家有利就对了。”
几人谈妥,便开始计算出宫时机,箫怀执也与其中一人换了衣服,他的目光一直看着钟芫,女子从刚刚开始好似在发呆。
他想过去与她说话,却被尹行拦着。
“我说,殿下的容貌要不要也遮掩下,这也太招眼了些……”
尹行说罢几个人都觉得有道理,连回过神来的钟芫也眯起眼眸笑了起来。
其实那只是寻常玄衣卫衣饰,既没有什么精美的纹样,也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,只是穿在箫怀执身上偏就像个清冷端庄的贵公子。
“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殿下了。”
女子眼中熠熠,箫怀执见她笑,微微移开了视线。
从方才开始一直话很多的尹行被打发去房顶观察巡查的守卫,待他传信,便是他们出发的时候。
箫怀执还是不放心钟芫,但其他人却不怎么在乎,甚至还凑在一起说笑起来。
没多久屋顶传来断断续续的鹧鸪声。
几人又反复交代了箫怀执几句,然后便重新穿上蓑衣准备出发。
箫怀执回头看了眼,钟芫依旧站在屋檐下,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,便朝他挥了挥手。
大雨倾泻中,女子的身影有些模糊,然后很快消失。
身边的几人熟练的穿梭在宫苑之中,箫怀执在皇宫长大,可他觉得自己居然不如这些人熟悉魏宫。
路上十分顺利,虽然中间碰到几个宫人,但看到他们身着玄衣卫服饰也只是恭敬地退在一边未曾多问。
箫怀执跟着几人一路到了奉先殿,在他疑惑之时尹行却突然道了声,“殿下得罪。”
只见另外一人上前挪动了下正当中的排位,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响动。
几人领着箫怀执往殿后而去。
奉先殿外,几个看守大殿的宫人兀自站着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。
待一切响声消失,徐监事抖了抖浮尘,他看着越发磅礴的大雨自言自语的念了句。
“那丫头没走……?”
可惜盆泼一般的大雨中没有那丫头,更没有人会回答他。
此时钟芫正在拿着箫成玉给她的令牌从正门出宫。
她身上穿着素色的斗篷,虽然举着纸伞,但衣摆也早已浸湿大半,宫门外是常年都候着的玄衣都统的马车。
车夫认出钟芫,见她走来,便从马车里拿了伞迎上。
“芫姑姑这是要去哪里?”
正准备拿出令牌的钟芫停止了动作,她脸上也缓缓笑开。
“去椒花巷。”
玄衣卫的马车看起来很低调,但是上面依旧刻着箫氏皇族的纹印,所以在整个魏都都可以畅通无阻。
包括皇宫。
椒花巷里大都是农家寒舍,平日里还有沿街叫卖的商贩,只是今日雨大,几乎全都收工在家,只有稀少几个拉着货的小车,安静的缩在巷子深处。
马车宽大,巷里进不去,所以只得中途将钟芫放下。
“芫姑姑稍等,属下去停个马车就来。”
自上次钟芫去过玄衣卫都统府后,很多人都知道这个芫姑姑是九统领的阿姊。
何况这芫姑姑手里还有陛下亲赐的御令,所以玄衣卫的人对钟芫也愈发的尊敬,甚至在他们眼里钟芫是仅次于寻安和九川之外的存在。
“不,你就在这里等我。”
驾车的侍卫听言颔首称是,他看了眼这处街巷,稍微思索了下,便记起这里是新来的那位郑指挥使的居处。
只要是魏都的朝臣,在玄衣卫这里几乎没什么秘密。
钟芫撑伞走入长巷,屋顶的雨水顺着瓦片汇成一道道雨帘,地上的砖缝隐匿着青苔的痕迹,墙边还有许多稚童玩闹留下的涂痕。
钟芫在一处朱门前站定,她并没有敲,而是直接推开了房门。
入目的是一方小院,院上搭建了木篷,而身形魁梧的男人就坐在木篷下,手里是竹制的烟杆。
他看到钟芫似乎也不意外。
“你胆子挺大。”
和五年前一样。
钟芫并没有与郑玄客套,她直接掏出了袖中的令牌。
“若我猜得不错,这个时候严玉已经率领手下去追陛下的队伍了。这个令牌可以去统兵处领三千人马,这些人再加上你自己的手下,三日之内,拦截并诛杀严玉。”
郑玄捏了几丝干草按在烟斗上。
“你的意思是,我会听你的?”
女子举着伞站在雨中,就像五年前一样,胆大妄为不知死活。
“郑玄,你不为自己的前程想,也该为你唯一的弟弟想。”
女子的话,让男人瞳眸微微紧缩。
“作为交易我为你的家人收尸建祀顺便报仇雪恨,但我可没说你家一个活口都没有……”
男人猛地站起,他鄙睨着眼前的女子,眸中杀气也毫不掩饰。
“信不信我立刻——”
“立刻就杀了我?”
钟芫唇边划过一丝戏谑浅笑。
“所以你觉得我怕死?”
钟芫的笑总是温浅又雅致,她目光瞥向男人身后竖立的长剑,那长剑无鞘,光是看着便寒意森森。她当然怕死,她怕死怕的要命,不仅还怕死还怕穷怕苦怕冷怕饿,怕在那皇宫里当一辈子下人。
但她想到那人身陷囫囵,又觉得好像也不怎么怕了。
“郑玄,你现在没得选,只要我一句话,郑秣就会死无全尸。”
“你应该知道,五年前我就可以把这种事做的很漂亮。”
当初杀郑玄一家的是被他清缴过的赌庄匪寇,而钟芫把那赌庄庄主的人头从魏都送到边邑是半年后。
虽然有些慢,但是郑玄勉强可以接收。
郑玄依旧没有回答,他反而镇定了起来,又缓缓坐在了高椅上。
暴雨哗然而下,如罩的雨帘也掩饰了女子眸中的急与隐怒。
“你应记得,你是南魏的臣子,当初的事全由你自己贪赃枉法,怪不得旁人,怪不得先帝,也怪不得当今陛下。”
郑玄突然轻笑了下,“居然被你骂贪赃枉法,难道你皇宫做的那些事难道光明正大?”
男人说着,拾起烟袋在半空中点了点。
“私吞赃款,私藏囚犯,偷梁换柱,暗度陈仓……”
郑玄越说着,越觉得这女子比他敢。
他突然也来了兴致,魏都的皇帝谁来做对他来说都无所谓,他只想搞钱。
“罢了,我今日不杀你,但是至于我杀不死严玉,就要看你的诚意了。”
“你说我幼弟活着,那就把他带来,看到活人,我就去。”
男人双腿交叠,神色沉静。
“你知道的,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。”